苗道润语带讥讽地反问,杜时升立即提高嗓音:
“有些话,当年我在河北塘泺里,就和两位说得很清楚,两位难道忘了?我家宣使和成吉思汗这一场厮杀,很快就会分出胜负,而咱们只管把眼前的大事办成!如果宣使得胜而归,从此就不会再局限于山东,两位则是为宣使控制中都的功臣!如果蒙古人来,那也无非厮杀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上头有什么好犹豫?你们是在中都待久了,吃得朝廷俸禄太饱,真把自己当作女真人的狗吗?”
杜时升身材瘦削,嗓门却大,他年轻时就敢在中都的街道上,当着无数人公然预言大金必亡,胆子更大。
院落以外,忽然有风吹来,猛地撞入空旷院落,打了几个转,轰隆隆卷动门窗,呼啸着,就像是一个发怒的勇士举起刀剑,奋力挥舞,将要把眼前的敌人摧毁。
“进之先生,郭宣使打败成吉思汗的可能,实在太低了。其实你真正希望的,是要我们两人抢在成吉思汗率领大军折返之前,控制中都,稳住中都,乃至据城死守,想办法打退蒙古人的进攻。”张柔慢慢地道。
杜时升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宣使一向都能打赢。”
张柔张了张嘴,有些佩服,有些无奈。
但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干了!”
“都已经谈到这里,还能容我退出么?”苗道润在旁苦笑。
既然做出了决断,两人便不耽搁,张柔立即问道:“那个纥石烈鹤寿,能为咱们做到什么程度?你既然诱骗那些人物戌时离城,他们必定暗中召集亲信部下、得力护卫,咱们不往多里说,百人的随身武力一定是有的。纥石烈鹤寿能替我们压住局面么?”
“他只负责放个消息,并不知道,也不参与后继的事情。”
“那就得用我们的人!”苗道润不禁跺脚:“时间太紧了,这一个时辰里,我最多只能召集四五十个部下,恐怕……”
说到这里,他发现张柔瞪着自己。
“嗯?德刚你有什么主意?”
张柔苦笑着转向杜时升:“进之先生一定都安排好了。慧锋大师会动手,他还有一批精锐部下在城里,对么?”
自从中都被围,各处城墙城门的驻守兵力从来就没有少过。这些将士们每日里消耗的粮食物资都是天文数字,不止吃的,到了夜晚,还须得安排用以照明、取暖的木柴。
粮食是每隔五天,从粮库发运出去的。木柴的供给就比较紧张,因为这半个月里城门不启,根本没法出外樵采,只能拆除城里的民居,把木料运到城头上去烧火。
距离杜时升居住的院落不远,就有个木料堆场。那本来是给施仁门大街那边的市场堆放商品的,现在被大兴府临时征用了。这会儿日头渐渐偏西,许多民伕正从堆场里搬运木料,发运到附近几处城门。
堆场南面,斜对着大金国用来安置各国来使的会同馆。会同馆里,南朝宋国的两个使者丁焴和侯忠信隔着破败高墙,看到自家北上时招募来的民伕都在堆场忙活,有些惭愧。
“唉,真没想到中都的供给如此艰难,使团的随行人员都得卖力气干活,才能换取食物了!”
“这些汉子宁肯去卖力气,也不向我们叫苦,都是厚道人啊!”
第五百九十章 夺城(中)
厚道自然是厚道的。无论山东汉子,还是混在山东汉子里头的山西健儿、塞外好汉,全都是厚道人。
此前数日里,这批跟着宋人使节来到中都的民伕,颇遭地痞流氓欺生。力气卖得格外多,轮到吃饭,却给得格外少。但这些汉子自有手段,日里,整个堆场上下,没有不说他们好的。至于那些地痞流氓,更是把民伕当中一个胖大和尚当作亲爹也似,恨不得伺候着把活儿都干了。
这时候,民伕们忙着搬运发送到会成门的柴禾,一个个头上热气蒸腾,却把本地的人物都驱赶到了一旁。
宵禁的时间快到了,这些地痞们又没别的地方去。况且城池被围将近一个月,人人心里焦躁,下意识地想靠拢某个主心骨,故而他们也不散开,就蹲在聚在旁边看着。有和这批民伕们熟悉的,还啧啧称赞:“看,看,那就是慧锋大师!慧锋大师佛法精深,杀人也不手软。昨日那几个来乘火打劫的,都被他当场宰了!”
民伕们推着大车,经过他们身边,不禁窃笑。
骆和尚敞着衣襟,肩膀上挂着绳索,走在队列最前。他回头问道:“你们笑什么?”
余醒在队伍后头嚷道:“大师,有人夸你佛法精深。”
于忙儿刚锤了他一下,便见骆和尚重重点头:“嗯,这说得也没错啊!”
“这……”当下队列里好几人都咳嗽了起来。
因为城里聚集的流民极多,大兴府徒然勒令宵禁,却没地方安置他们,只能任凭熙熙攘攘坐卧街边。这几日搬运柴禾的车队从大路走,反不如小路快捷。此时一行人出了堆场,便先往北,从时和坊、开元坊之间的巷道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