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各处望楼里,一直处在草棚和毡布遮盖下的松明火炬。十余支到数十支,再到上百支,光照范围彼此相连,勾勒出了整座中军营。
中军连营外围,刁斗森严。虽然是临时驻扎,拒马和木栅的布设一丝不苟,没有半点疏忽。
火光照耀下,站在拒马后方的将士们身上的铁甲反射出红色的光芒,他们手中高举如林的武器也在闪烁光芒,那连绵的光芒几乎形成了一道巨大光环,在黑黯的夜雨中,这一切显得光耀夺目,摄人心魄!
光芒骤亮的同时,奔跑中的金军士卒们下意识地猛然踏地。不是为了加速冲击,而是为了减缓速度。数千人踏地的声音几乎汇成一个统一的闷响,随即又凭着本能继续向前。
李霆走上了一处望楼再看,远处雨幕遮挡,依然瞧不真切,只觉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一大片。但在火光照耀范围内,一队队浑身泥泞和鲜血的敌军翻翻滚滚而前,像是某种灰白色的成群野兽随着大风大雨在迁徙,忽然被强光阻碍了一样。
野兽们凭着凶悍之气一路摆脱阻击,可是到这里,心气就消褪得差不多了。他们所有人都指望着定海军会乱,可是冲杀到最后,只见眼前中军严整异常,那代表了什么?
他们所有人凭着暴雨狂风,凭着黑夜鼓起的勇气,在这骤然爆发的明亮之下正急速消褪!
敌军还在向前,但他们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慢了。他们的呼喝声也从癫狂到犹豫,从犹豫到低沉,反倒是催促作战的将校们高亢的呼喝声隐约入耳:“冲啊!冲啊!元帅有令,杀了李霆,立即升作都统,赏万贯!”
“哈?”李霆恼怒地道:“才值一个都统吗?”
部将安慰他:“还有万贯呢,不算少了。”
“那也得看是交钞还是铜钱……我呸!我呸!”
李霆骂了两句,猛地抬高了嗓音,大声吼道:“擂鼓!出击!宰了他们!”
原本节奏沉稳的鼓声一下子变得激昂,鼓点密集得就像落地的雨滴一样。
“杀!杀!杀!”
站在滂沱雨水中的铁人们爆发出了吼声。
在这样的天气下,穿着铁甲站在雨里,哪怕全程不动,也是对体能的严峻考验,何况是在情绪高度紧张的战场上。更不消说,有经验的将士都明白,在这种暴雨闪电的时候站在露天,很可能成为雷暴的打击对象。
但定海军的军令如山,李霆既然下令,没有任何人能违背。
另一方面,面对敌军夜袭,最妥当的应对办法其实是稳守营地边缘,击退敌人,天明再考虑下一步的攻守策略。可李霆既然下令把敌人放进来打,就是要把己方的坚韧和爆发都发挥到极处。他想把敌军一次杀个干净,为此不惜代价,不计危险!
这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本就是定海军上下用到最纯熟的战术,是定海军的操典里反复要求习练的看家本领。而其源流,则出于女真人从白山黑水间勃兴之时,是模仿那套更进迭却以牵制敌人,再用精锐发起致命猛击的战场调度。
既然继承大金国武威的已经成了汉儿,那么,用女真人的战术,剿灭女真人掌握的武力,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李霆颁下号令,中军骤然发动。
搁在地面上的盾牌被举起来,盾牌上狰狞的图案仿佛在火光下跃动。向天举起的长枪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变成低低的平端,尖利的枪头从盾牌后头探出,像是某种钢铁构成的上古异兽探出数不清的利爪。
当他们迈步向前的时候,一道道的木栅被人放翻,一道道的拒马被人搬开,铁流从中军营里倾泄而出,毫无阻碍地灌入密集的敌军队列,冲刷出了一条条血路。
如果金军能始终维持着刚攻入营地的士气,可能不会有那么大的损失。但他们在夜幕和雨幕中鼓起的勇气完全无法施展于明亮的战场。他们的体力又已经在二十里的雨中行军和持续战斗中消耗了太多。
当定海军的甲士迈着整齐脚步向前,他们瞬间感受到了己方的惊恐和动摇。
此前数日,双方从洺州一路纠缠到磁州的时候,金军将士们还没有这种感受。
因为双方的对抗大都通过挑选出的精锐来完成,彼此试探而尚未用出全力,完颜合达也就能撑起强硬的姿态,以吓阻敌人。
可到了现在,双方正面对撼,直接白刃相搏。两军没有余地,无法周旋,谁退谁就败,谁败谁就死……
先前金军将士冲进定海军的军营,却始终没能使定海军轰然而散,很多金军的将校已经有所疑虑。到中军大营灯火通明下两军对撞,普通金军士卒也明白了:
夜袭已经失败了!咱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军队,这根本不是可以争取胜利的战斗!
这他娘的……己方不是以朝廷的兵马身份在对抗贼军,那些定海军的人喊的一点没错,我们这副鬼样子,才是贼军!
仍然有女真人军官在咆哮,他们扯着嗓子在雨中呐喊,把激励将士的赏格越提越高,已经到了攻进定海军中军大营,每人都能当上猛安谋克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