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确定,鹿慈英是否愿意看见这一日。
于公而言,他似乎终于完成了荣宁给他的使命;
能令这些前朝宗亲如荣宁府地下的珍珠一般,脱开特殊而回到人群中去。
可是于私,从此再没人供奉他为首领,也无人再维护慈英太子的神坛;
鹿慈英就像是个泥偶,被塑得极漂亮极精致, 但用完就要被丢开了。
而当他揭开荣宁的过去, 他的身份就更敏感, 更易被猜疑;
——虽然势力已散,但只要有一个中心在, 就总可能聚集心怀不轨之人。
待他一走,鹿慈英怕是终生都要在府衙监视中度过。
神王太子却好像看不穿他的担忧,只靠岸去,赞了两声小童竟知道带来他的琴。
沈厌卿见状也帮忙接过了药炉和包袱,放在船舱。
两小童却不上船,只还回缆绳,推了他们一把。
船又悠悠起航,往日边去。
沈厌卿问:
“我们这就回程了么?”
鹿慈英点起火,以药锅捞了些湖水——皪山山脚下水净,如此倒也无妨;
打开小布包袱,才点了点头:
“是。”
“叔颐服过药,就可回去养着了。”
“待好转些,就即刻回京城,不要在此耽搁。”
文州之事尚有缠丝未了,还需些时日平定,最好不要误伤到朝中大员。
沈厌卿好奇凑过去看,见都是些普通药材,并没有什么奇异的;
水渐渐沸起来,他就在咕嘟声中打趣道:
“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为何非要我来一趟?”
“难不成,礼湖下面有什么龙宫,要你我下去采珠么?”
“先前可还听你说什么,’我再不会回到文州‘……我这不是明明就回来了!”
鹿慈英专心处理着各类药材,任他带着种含糊的不舍在对面捣乱。
“可见你算的不准——”
“不过,亦不要紧,你毕竟也只是人嘛。”
百年的参,千年的芝,鳞光闪闪的叫不出名字的草……都事先早炮制好了,只待着煮。
药炉做过特别布置,火烧的高,却烫不到船底。
药汤颜色渐暗,药材都放进去了,只剩下一个螺钿小盒在外面,不起眼。
沈厌卿想是有什么特别的佐料,并未多问。
却听鹿慈英闲下来,终于回他:
“是有龙珠不错,叔颐可愿与我一同去吗?”
“昔年有柳毅迎娶龙女,与之共享长生的美闻;”
“若能为叔颐聘得一位,挣得个春秋不朽,倒也合适。”
沈厌卿听了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无论如何不肯放过这刹那间的灵感,终于想起:
“’同享长生‘——六年前你拦我的车那日,你也是如此说的。”
“能否与我讲实情……你究竟为何与我交好?”
他有过一千次一万次猜度,只为了说服自己前朝余孽是看中了他的地位和权势。
可是每每见到鹿慈英真诚与他交游,他又确然无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别的东西。
这总给他一种感觉——鹿慈英早认得他。
但他们此前的人生从未有过交错,最多的程度也不过是慈英太子在文州听过沈少傅的威名;
再早,沈十七一直在京城,鹿慈英一直在文州。
旧事都如剥茧般拨开了,只有这一件事说不通。
他如今也只好奇这一件事。
鹿慈英却只是神秘地微笑,神秘地摇摇头。
船过湖心,又渐渐荡入窄窄的一曲水中去。
蒲苇成丛,却空出来一块,露出浅水浸润过的岸边。
“叔颐记得这里么?”
“三年前你我同样夜游礼湖,同样舟过此处。”
“有仙人自月中来,在那片岸上以手掬水,将月影盛在手中,又回到月中去。”
“记得的,只可惜那时我倚在船舷上,竟睡着了。”
沈厌卿笑的有些勉强,大概是对方过于平静的语气给了他种不安的预感。
药锅里蒸腾雾气,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好。
“错过了那一幕,仙人是如何样貌如何动作,也就只好都由你说。”
鹿慈英收回望着芦苇丛的目光,神色从容沉稳,只是眼中闪着些不明的情绪。
“……是啊,’错过了‘。”
下一刻竟有长虹出鞘,径直划过他掌心。
殷红顿时涌出,在水烟中滴滴落进药汤。
“——!”
卷衣蛊最重要的一味解药,是下蛊者的活血。
然而荣宁既已辞世,其子嗣的也未尝不可一用。
所以才需要中蛊之人从千里外遥遥赶到此处,才有了废帝明知解法却还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