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连人带腿从粪堆里拉出来。
“我是阿僮,你找我做什么?” 女子的汉话颇为流利,只是发音有点怪。
“什么,什么石背娘娘?” 李善德惊魂未定,靴子尖还滴着恶心的汁液。
阿僮左顾右盼,随手从树干上摘下一只虫子,这虫子有桃核大小,壳色棕黄,看着好似石头一样:“就是这东西,你们叫蝽蟓,我们叫石背娘娘,最喜欢趴在荔枝树上捣乱。眼看要坐果了,必须得把它们都干掉。”
她手指一搓,把石背娘娘碾成碎渣,然后随手在树干上抹了抹。李善德镇定下精神,行了个叉手礼:“吾乃京城来的钦派荔枝使,这次到岭南来,是要土贡荔……”
“原来是个城人!”
峒人都管住在广州城的人叫做城人,这绰号可不算亲热。李善德还要再说,阿僮却道:“荔枝结果还早,你回去吧。”
李善德碰了个软钉子,只好低声下气道:“那么可否请教姑娘几个问题。”
“姑娘?”阿僮歪歪头,经略府的人向来喊她做獠女,不是好词,这一声“姑娘”倒还挺受用的。她低头看看他靴子上沾的屎,忽然发现,这个城人没怒骂也没抽鞭子,脾气倒真不错。
她把线轴拿下来,随手扔到李善德的怀里:“你既求我办事,就先帮我把线接好。”李善德愕然,阿僮道:“前阵子下过雨,石背娘娘都出来了,所以得在树间架起竹索,让大蚂蚁通行,赶走石背娘娘。”
原来那些丝线是干这个用的,李善德恍然大悟。孔子说吾不如老农,这农稼之学果然学问颇深。他是个被动性子,既然有求于人,也只好莫名其妙跟着阿僮钻进林子里。
他年过五十,干这爬上爬下的活委实有点难,只好跟着阿僮放线。她一点都不见外,把堂堂荔枝使使唤得像个小杂役似的。两人一直干到日头将落,才算接完了四排果树。李善德一身透汗,气喘吁吁,坐在田边直喘气,哪怕旁边堆着肥料也全然不嫌弃。
阿僮笑嘻嘻递过一个竹筒,里面盛着清凉溪水。李善德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竟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夕阳西下,其他几个峒家汉子已在果园前的守屋里点起了火塘,火塘中间插着十来根细竹签,上头插着山鸡、青蛙、田鼠,居然还有一条肥大的土蛇,诸色田物上洒满茱萸,烤得滋滋作响。李善德心惊胆战,只拿起山鸡签子上的肉吃,别的却不敢碰。其他人大嚼起来,吃得毫无顾忌。
早听说百越民风彪悍,生翅者不食幞头,带腿者不食案几,余者无不可入口,果然没有夸张。
阿僮吃饱了蛇肉,抹了抹嘴,伸脚踢了一下李善德:“你这个城人,倒与别的城人不同。那些人来到荔枝庄里,个个架子奇大,东要西拿,看我们的眼神跟看狗差不多。”
李善德心想,我自己也快跟狗差不多了,哪顾得上鄙视别人。
阿僮又道:“你帮我侍弄了一下午荔枝树,我很喜欢。有什么问题,问吧!” 说完她斜靠在柱子旁,意态慵懒。屋头不知何处蹿来一只花狸,在她怀里打滚。
李善德掏出簿子和纸笔:“有几桩关于荔枝的物性,想请教姑娘。” 阿僮撸着花狸,抿嘴笑起来:“先说好啊,我这的果子早被经略府包下啦,不外卖。”
“我这差事,是替圣人办的。”
“圣人是谁?”
“就是皇帝,比经略使还大。他要吃荔枝,经略使可不敢说什么。” 李善德有点掌握跟这班峒人讲话的方式了,直接一点,不必斟字酌句。
阿僮想不出比经略使还大是个什么概念,捶了捶脑壳,放弃了思考,说你问吧。
“荔枝从摘下枝头到彻底变味,大概要几日时间?”
“不出三日。到了第四日开外便不能吃了。”
这和李善德在京城听的说法是一致的。他又问道:“倘若想让它不变味,可有什么法子?”
“你别摘下来啊。” 阿僮回答,引得周围的峒人们大笑。李善德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就是问摘掉之后怎么保存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上头沾满了碎叶和小虫。
阿僮借着火光端详片刻:“你是第一个在这里做过农活的城人,阿僮就传授给你一个峒家秘诀吧!”李善德眼睛一亮,连忙拿稳纸笔:“愿闻其详。”
“你取一个大瓮,荔枝不要剥开搁在里面,瓮口封好,泡在溪水里,四日内都可食用。”
“……”
李善德一阵泄气,这算什么秘诀。上林署的工作之一就是冬日贮冰,夏日送进宫里与诸衙署去镇瓜果。若不是岭南炎热无冰,还用得着这峒女的秘诀么?
阿僮见李善德不以为然,有些恼怒。她挪开花狸的大尾巴,凑到他跟前:“城人,我再说个秘诀给你,这个不要外传,否则我下蛊治你哦。” 李善德点头静待,阿僮得意道:“放入大瓮之前,先把荔枝拿盐水洗过,可保到五日如鲜。”
李善德一阵失望。密封、盐洗、冰镇,这些法子上林署早就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