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听眠说完,再无顾忌,就此拉着李长青的衣服大哭一场,能嚎就不压着,等这段情绪终于得到发泄,她休息了会,问:“你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李长青又揽了揽她。
“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很早很早以前,城里还没有那么多大楼,很多土路,地砖也不是很平整,”竹听眠说,“我总是咳嗽,支气管一直在发炎,她背着我去看医生,我趴在她背上,闻得见很香的味道,而且她的背很暖和。”
“她有一条辫子,很长一条,垂到腰间。”
竹听眠始终觉得自己听错,觉得不该是这样,觉得她那样一个人,应当更轰烈些,大闹一场,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再生龙活虎地跑到女儿面前耀武扬威。
总之不该是这样。
她原以为自己恨透了她,可那是死讯,那是生离死别。
竹听眠才发现自己真的也没能力恨到这个地步,恨得非要她死了才好。
眷恋同恨意总是如影随形,所以不能彻底了断,又难受于持续,
“你说,”竹听眠问李长青,“你说说看,这可怎么办?”
“我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李长青轻声告诉她。
他当然恨不得能立刻说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最好彻底解决竹听眠的所有心结,让她以后都再也不会难过。
可事实是他办不到,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虚假空洞的胡话,只好承认自己无能。
李长青心疼得要命,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一遍遍讲:“我难受,我听得难受。”
心肺鼻眼连带着喉咙都开始剧烈反应,他震惊于自己的失控,慌乱之中仰起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
李长青简直要生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像话,怎么能在安慰人的时候听得自己先哭起来?
可是心如刀割。
可是感同身受。
所以眼泪总是替语言表达感情。
竹听眠当然做过设想。
她想过自己说出口,会泣不成声,会失态,会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做好了准备,把自己的伤口摊开给李长青瞧。
他或许会愤愤,或许会怅怅。
这个小青年最擅长出乎意料,所以大概率会讲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以作安慰。
他可能大声讲自己会保护她,以此表明态度;也可能把她抱得紧紧的,说再也不会让他受伤。
在每一个设想里,竹听眠都没想过李长青能哭成这个样子。
人生就是一个个刹那,活也只是活一个瞬间。
如果回忆的高阁之中总要有始终耀眼明亮的那么几片,那么,竹听眠想,其中一定会有这一刻。
她自己也是泪眼朦胧,甚至连哭嗝的后劲都没来得及缓过去,气管还在自作主张地一抽一张。可是她抬头,看到李长青的眼泪斜斜划过他的下巴,一滴滴洇进枕头里。
听见他开始说着没道理的话,“我应该从生出来的时候就认识你。”
然后他开始责怪自己:“我应该早点开始对你好,居然没从你生出来开始。”
没有花里胡哨的话。
他投入的感情远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像一个永远学不会粉饰轻浮的执炬者。
“你……”竹听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然后很快就发现在这一场哭泣比赛之中,自己落了下风。
两个人抱做一团,哭声引着哭声,稀里糊涂地同时大哭,又拿纸巾互相擦脸,继而珍惜地互相拍拍彼此的后背,接着轻声哄几句。
如此几个来回,双方都算是冷静下来一些。
“我平时不爱哭的,”李长青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半张脸都钻进她的睡衣帽子里,道歉说,“本来应该我安慰你的,可是我又不太会说话。”
“已经很有用了,谢谢你,真的。”竹听眠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感到某种久违的平静,恍若大雨之后万物干净那样的清新。
竹听眠发现其实自己不用思前虑后考虑承担的重量,哪怕人是会变的,哪怕仍然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李长青会变得和舅舅一样,用这件事来攻击她。
但这样的顾虑分散不了她此刻内心的轻松。
过去依然存在,可曾经熟悉的疲惫都因为这个人而变得奇妙,变得可以承受。
“别谢了,”李长青又把脑袋往前蹭了蹭,小声说,“以后再谢吧,你知道吧,我已经决定会好好对你,我会为了这个决定努力,你也要努力。”
“我努力什么啊?”竹听眠抽了抽鼻子,揉着他的头发问。
她问得有点心不在焉,也大概知道这个人有什么高论要讲,横竖不过是他那套自成逻辑的笨拙真心,搞不好还要顺势告个白,像是少讲一次,真实性就会存疑那样。
她并不讨厌听到这些话,也已经能够坦然地听他说喜欢。
竹听眠已经开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