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堇沉默着,没作声。
这话她倒是认同。自从做了这凡人,她时常觉得日子不够用……近来更是如此,恨不得一日劈开两半,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望了扶桑一眼。
“所以,你就靠着消遣我们,来为你这虚妄的仙生找寻乐趣?”
扶桑笑了笑,“的确,这五百年来,有这么些事儿撑着,日子倒是过得快了…些……”
喉头忽地一滚,唇角溢出一丝血,她似乎习以为常,抬手抹去。
“…不过最初…并非本着消遣的目的去做这些,受欲念驱使罢了……亓官,我曾经还笑你呢,成仙了,竟还有那般世俗的欲望。却没想到我自己,爱恨情仇贪嗔痴,样样占全了……我们忘忧峰出来的这一届,真可笑啊。”
仲堇盯住她被血染红的袖口。
看样子,她的确是撑不了多久了。
心里闷闷地沉了一下。这就意味着,扶桑手中,那条无形的链子正在收紧,而一旦断裂,殷千寻就真的永远困在这具蛇身里了。
窗纸泛起了青灰色,寅时已过去许久。
仲堇躺在床上,指尖摩挲着枕畔的殷千寻。
鳞片总是这般凉滑。
这一夜的时间走得仿佛格外慢,屋外的更漏声断续传来,仲堇心中的那抹焦虑愈来愈深。
每次闭上眼,再睁开,仍是与那只玛瑙色的小眼睛目目相觑。
心不断地往下坠。
然而,她始终不敢将焦躁的心情显在脸上——殷千寻的心里定比任何人都更焦急。
于是她不断地伸手去抚慰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平缓:“快了。再等等。”
直到忘忧峰的第一声鸡鸣穿透晨雾。
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凉凉的吻。
心这才稳稳地落回肚子里。
仲堇闭着眼,笑了。
“你回来了?”
张开双臂,怀里立刻滑进来一个纤柔的身体。
她睁开眼,殷千寻的额角正抵着她的下颌,手紧紧扯住了她身后的衣料,腿也几乎要攀到她腰上来。
两人陷在被子里抱得严丝合缝,像是要将对方嵌入到自己身体里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双方都觉出有些窒息,才稍稍分开了一些。
她们面对面侧躺,目光落进彼此眼里。
“方才扶桑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仲堇的嗓音极其轻柔,“神仙也挺可悲的,是吧?”
殷千寻淡淡哼出一声笑:“不必她多嘴多舌,想也知道仙人的生活多么无趣。”
“那你,还希望我归位,去做神仙吗?”仲堇试探性问。
“归位还是要归位的。”
仿佛预知了她要说什么似的,殷千寻已把应答的话都想好了。
“等你归位之后,我就去修仙,去陪你,如何?”说着,她粲然一笑。
“真的?”仲堇也跟着笑,却并不当真。
“……假的。”她垂下眼眸,扯住了仲堇的衣袖,“我这生来就是享福的身子,恐怕吃不了那个修仙的苦。”
扯着她的衣袖玩了一阵,若有所思了一阵,忽然又道,“不过,若是你座下的道场,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仲堇苦笑道:“你那时都不记得我了,要如何拜入我门下?”
“我不记得你,可你记得我啊,你可以——”
蓦地,殷千寻也怔住了。
她忽然想起了扶桑那日的话。
扶桑说过,她会在仲堇的归位之路加入一味忘忧桑,让她彻底忘了自己,除了她的执念。
所以到了那时候,恐怕她们谁都不记得彼此了。
这算起来已然十世的缘分,到那时候也就彻底断了。此后,仲堇哪怕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眼里也不会再有她的影子。
这念头如烧红了的针,猛地刺进心里,生出一股极其灼痛的心碎。
殷千寻定定地望着仲堇,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眼前这人不再喜欢她的情形——
光是这样一想,已经受不了了。
她深深吸气,忍住那股滞痛,慢慢凑过去,将仲堇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