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她现在过得快乐,虽然在现在这世道,恐怕很难做到。
窗外,她看见一群瘪三大摇大摆走过去,一看就是跟着吴四宝投身76号的人,自称“青帮帮众”。哼,她在心里冷笑,门规森严,结果只要世道一变也就跟着变了。所谓“江湖上”真正可靠的人,也没有多少。像师傅那样的人,更乐自外于“江湖”。不过吴四宝如此招摇,恐怕不日就要死了。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老虎灶里的开水,开了锅就会升天?
师傅曾经教她不要鄙视自己的敌人。可对于吴四宝,她实在没法看得起。
她起身,旋风似地收好了东西,走出了咖啡店。
极司菲尔路76号,高洋房的二楼,东边办公室,情报处{9}里,万小鹰百无聊赖地坐着。平常无事的一个下午,楼下的两个接待员都没事儿干、正互相抢对方领子后面的进门标志闹着玩,她的位置背靠窗台,调笑玩闹的声音一浪一浪地涌上来。按理,她当然不应该坐在这里,情报处本来都是在门廊下边东头那溜平房里的。但是为了和日本宪兵队的督导近一点、更是为了和李士群近一点,情报处搬上来了。是故,这些日子以来她干的最多的就是跑上跑下,把情报送给李士群,送给宪兵队的督导,身影反复穿越高洋楼面前的花园,活像一只蝴蝶。
在吴四宝这些人看来,她当然是花蝴蝶,恰如她看不起吴世宝、非要叫人家烧老虎灶时的名字吴四宝一样。
万小鹰新来的,论资历,是新人,是唐惠民带进来的。乍看起来既不属于丁派、更不属于李派,论理要么沦为两派倾轧的牺牲品,要么默默无闻以求自保,谁知道万小鹰一来就得到重用,众人不明所以,以为唐惠民失势已久、怎么会有如此能量?后来看见她和日本督导说话才明白了,她会说日语,而且很流利。
那她和盛东声的关系姑侄也就不足道了。和一个前花花公子、现政府官员的已不存在且无血缘的亲属关系,哪有会说这么好的一口日语来得重要?
虽然他们也不待见她对日本人礼貌谦恭、对中国人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似乎总也看不见玩世不恭和前倨后恭的区别。他们只能看见万小鹰华丽的衣裙,新烫的卷发,摇曳的步态,再闻到一点时新的香水味。
此时万小鹰懒懒起身,拿起手上的文件,准备送文件去。随着她起身,一身黑底白波点旗袍像画一样徐徐展开。不同于孙夫人的端庄,她这一套,下摆短些,波点大些,虽然风格素雅,却实在被她穿出一种调皮机灵的劲儿;配上新烫的卷发,白色高跟鞋,咔哒咔哒,开门下楼,俨然一道灵光靓影掠过洋房走廊。
从西边到东边,她先是在一排平房里找几位处长,该收到收到,该签字签字。吴四宝不在,得给他的副手。副手人不在座,问旁边抽着烟翘着腿的污浊男子,说在审讯室。到了审讯室里面,明里往暗里那么一看一喊,将文件夹一递,她两手抱臂,就这么站着。里面传来阵阵哀嚎,她也不为所动。吴四宝的副手用上海话和她开玩笑,她也笑着回过去,几乎对囚犯的惨叫充耳不闻。
等她走了,副手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想着这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想了想,不免想起她在政府里的那一层关系,更感惊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这样了?好像他自己穷凶极恶就是应该似的。
到了点,万小鹰收好随身物品,合上小巧玲珑的挎包,袅袅婷婷地离开令常人闻风丧胆的工作地,悠悠哉哉地晃回了家。原以为是个无聊的夜晚,正愁去何处打发漫漫长夜,结果刚进公寓楼就被门房拦下,说万小姐,有人送了一张字条给你。
字条?回家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打开来看才知道是盛东声送的。她笑,大眼睛转了三圈,起身,拿起电话。
“喂?”
法租界那一头,高大肥壮的男子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夹着香烟,对着听筒哈哈大笑。一会儿你怎么样,一会儿我就还行,一会儿好的好的,一会儿没事没事,末了,话题的结束于“改天一定要来吃饭”,然后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
电话安静地依附在墙上,肥壮男子则回到客厅坐着,没有拿起刚才还在读的报纸,只是笑着吸烟。他的身侧坐着身材颀长、圆髻乌黑的女子,刚才还在后面看着他,现在也坐了回来,拿起刚才放下的绣绷子——可看那针脚,实在绣得不怎么样。
“谁啊?”
“侄女。”
“侄女?”
“万惠浓的侄女。”
“哦————”
“现在在李士群那里呢。”说着,肥壮男子碾灭了烟,“总之,来日要是来了,你就替我多招待招待。我和她的小姑姑终归是离了婚,不方便再搅合到一起去。有劳你,雅立。”
女子的眼睛没从自己不外如是的绣片上抬起来,只是点了点头。他也无言。可她大概是觉得沉默不太好,遂开口补充道:“这是我应该。而且,我还应该恭喜你才对。”
话出口,她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和自己的表情一样,只有无奈。
男子笑起来,“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