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一块儿吃饭。”崔恕说。她不知为何觉得有点语带讽刺。但来不及多想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可能,她得赶紧把事情办完,才能去尽到父母义务。
等到一个半小时后她抵达咖啡店,问服务员一大一小在哪里。服务员说那边安静角落,她立刻快步走去。然而看见那头一大一小的画面时,脚步又放轻缓了:咖啡店里放着柔和的爵士乐,女声仿佛在呢喃,崔恕与女儿对坐,各自面前放着硕大的奶白大肚瓷杯,桌面上还剩下一个大白盘子,里面是吃剩的沙拉;女儿在认真地写作业,崔恕在一如既往地看书,女儿好像有什么问题,向崔恕摇摇手,崔恕立刻凑了上去,两人悄声讨论,暖黄的灯光下别提多温馨。
她看着短发利落,带着细框眼镜、轮廓甚至有几分英俊的崔恕,几乎有些恍惚,简直舍不得走上去。这画面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或者她的梦中都没有这样好的事。因为她的丈夫约等于不存在,自己近于丧偶式育儿——现实不允许做这样的梦,更何况主角还换人了。
是啊,崔恕很好。可惜不是自己的。晚了,想也不敢想。以前她见过崔恕留小辫子,现在剪了,倒更显得……
她止住了自己的想法,走向一大一小,对女儿微笑,对崔恕微笑,然后道谢,问女儿吃的什么,作业写完没有。想让女儿跟崔恕说谢谢,转念又觉得这样肯定会让崔恕觉得过于客套——“近于无用”,崔恕如是说——这本质上是她和崔恕的事。
“谢谢你。”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她说。
“不客气。难道还能不救急?”崔恕偏过头来对她笑道,“我是那种人吗?”
她笑了,“其实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对不对?”
然后崔恕为她拦了车,目送她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洗澡的时候,哄完女儿自己也躺上床的时候,那副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不曾散去。一开始是整幅画面,渐渐地就移向了坐在一旁的崔恕。想着想着,她又会在脑海中猛摇头试图驱散那画面和那氛围——还有正在从温馨向某个方面变化的氛围。
不能,不要,那不是你的。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然而没过两天,崔恕主动提出一道去吃饭。那倒是个好时机,因为丈夫回来了,抱有一定的愧疚,当晚正好可以在家带孩子。更何况她的确应该以全面的配合和先下手为强的买单来报答崔恕。于是她说,好啊,你选地方。
崔恕下班之后正好来接她,一路欢快地和她聊着一日的工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今天忙不忙等等。从电梯聊到上车,从上车聊到下车。在老居民区里拐了好几个弯,她和崔恕站在玻璃外墙前,她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酒吧啊。”崔恕说得很寻常,“吃的很好吃。不喝酒也有别的。走吧。”
简琳是真的不怎么喝酒,虽然应酬起来也能喝,但始终没喜欢过。可是崔恕在对她笑着,一点催促和勉强的神色都没有。她只好去了。
后来她才明白,那是一种很高级的强迫。很聪明,把她吃得很准。
两个人在吧台坐着,崔恕自己点了酒——是什么酒,简琳已经忘记了——然后(顶着酒保不屑的眼光)为简琳推荐了奶茶,接着补充了一堆油炸食品。“没问题吗?比如节食什么的?”崔恕问她,她摇摇头,“没关系,我都可以的。只要你喜欢。”
崔恕笑起来,“那就好,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需要减肥。哈哈哈哈。”
“笑什么啊?”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想顶这一句。然而到底是自觉理亏的,语调很柔和。
“没什么,没什么。”可是崔恕的表情看上去戏谑非常,这让简琳更加好奇。
“你这表情,准没好事。快说。”
“没什么啦。”崔恕简直像是在撒娇,她心里的某根弦被人撩动一下。
“你——”在要不要威胁的考虑中,她犹豫了半秒,然而崔恕主动缴械投降道:“我就是感叹,你太瘦了,简直是硌手。接着就想到,你自己会不会觉得被自己硌到?”说完又继续笑起来。
简琳本来对这句话有些不知所措,崔恕这么一笑,她也跟着笑了:“我真是——”
幸好这个时候吃的来了,解救了差一点没有话说的她。
油煎香肠并不腻,薯条也很香,她看着崔恕就直接拿着吃,顿时觉得叉子的确多余。崔恕推荐她试试,见她拿着叉子不动,以为她是犹豫,干脆拿起一根薯条要喂她。
这下眼观鼻鼻观心是不行了,眼睛里正对着坐在自己右侧的崔恕。
“尝尝。”崔恕这么说,漂亮琥珀般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倒影。
那天晚上她和崔恕聊了很多。崔恕不断地续杯,看上去都是配大冰块的琥珀色烈酒,却毫无醉意。而她喝的的确是奶茶,奶味茶味都浓郁,按理应该越来越清醒才对,然而她却觉得有些醉了。她让着崔恕,收敛自己的表现欲,只是随机提出问题,让崔恕尽情地说。但没想过崔恕可以说那么多。崔恕说天文地理,说人文历史,说文艺复兴时期各国王室的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