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当即改口,拿出一小袋铜板交给果农后,驾驶马车进了夏津县城。
与此同时的高唐州城外,官田旁的凉棚下,知州许慰平向后摊在靠背椅上,仆役们一呼啦围过来,喂水的喂水,擦脸的擦脸,打蒲扇的打蒲扇。
许知州在田地里晒了一盏茶工夫,热得七窍冒烟,只能第八次躺回凉棚,奄奄地问:“说要来,说要来,全是放空炮!这个薛图南到底什么时候来,你们能不能给个准信?”
一干同知、通判围在他身边,纷纷安慰:“据可靠消息,薛御史前几日就已抵达临清州,算算行程,也差不多快到高唐了。”
“事关今年政务稽考,大人再坚持一下,等送走御史,我等在织锦楼包场三日。”
“若是让薛御史亲眼见到知州大人躬耕陇亩,比其他人称赞十遍、百遍都管用啊。”
许知州也知道不能功亏一篑,但实在是太热、太累了。他为官这些年,行事从来都是避重就轻、高拿低放,就连小鲁王命他调查徒骇河马贼浮尸,追回粮船那么麻烦的案子,也能靠着取巧造假摆平,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实打实的苦?
怪就怪那个薛图南,十三道御史中赫赫有名的直笔御史,朝中人称“薛耿介”“大岳一杆秤”,仗着出身清流、世代言官,在朝堂上说话颇有分量,巡视地方时谁的面子也不给,还特别喜欢微服私访。
许知州吐了口长气,说:“孰轻孰重,本官心里有数。等避过日头最毒的这个时辰,再下地割两把麦子也不迟。”
日头都快落山了,许大人!属官们无奈,但也着实不想陪着下地了,于是只好吩咐衙役在州城外的各条驿道上再多留意,遇上疑似人物,及时来报。
日头落山,徒骇河上暮色渐起,微浑的水面上泊着一艘游舫,舱内灯光亮了起来。
船身颇为宽敞,舱内布置也精致舒适,秦湍披着松垮垮的罗衣,倚榻翻看墨工们新设计的《傀骨机关图》。
左长史瞿境去了高唐州传令,尚未回来。右长史在鲁王府操持日常事务。船上随侍的是典簿钟晓,按照秦湍的吩咐,把船停靠在离聊城不远的徒骇河南段。
钟晓刚命人伺候过鲁王殿下的晚膳,不到两刻钟又来禀报:“王爷,狄花荡到了,正在岸边候着,是否召见?”
秦湍头也不抬,指尖在图纸线条中划动:“一个人?”
“是。”
“让她上船,但不准带刀。”
片刻后,狄花荡一身竖褐短打,推开舱门进来。背后双刀空了,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但还算平静。
两掌上下相叠,颔首微躬,她朝秦湍行了个简单古朴的肃拜礼:“见过钜子。”
墨家摒弃繁文缛节,也不太讲究上下尊卑,但只一条铁律——钜子之令,所有墨者必须绝对服从。
秦湍手握图册,抬眼看她:“终于来了。”
“终于”二字隐含指责之意,狄花荡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解释道:“历龙寨被济南府围剿,传信游隼失踪。我们也是到了登州一个月后,才辗转联系上信使,接到钜子的命令。当时登州已爆发矿乱,我们扩充人马后就赶回东昌府,也是想着能多些助力。”
秦湍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狄花荡讨厌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念及对方的钜子身份,咬咬牙忍了。
秦湍道:“既然新添置了兵器,那就试一试刀刃。夜袭高唐城,屠了州府衙门,我记你一大功。”
屠衙?狄花荡撩起半边弓眉,似乎有了点兴趣:“从上到下,把那些狗官全杀了?”
“我要知州许慰平的尸体漂浮在这徒骇河上,嘴里塞满谷种和淤泥。”秦湍说。
“奉钜子令。”狄花荡再行肃拜礼,走出船舱。
在甲板上,她与一名身穿黑底织金彪纹曳撒,头戴大帽的青年男子擦肩而过。
男子腰间所配的刀,让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男子也同时回首,朝她佻薄一笑:“狄大首领,幸会。”
狄花荡抬起下颌,眯着眼眸打量他:“哪个卫所的鹰犬,平山卫?”
男子浮笑不减:“同为一主,何必言语攻击。若是被钜子知晓,想来他也是不高兴的。”
狄花荡的积怒不能对着秦湍发,对这个官场打扮的“同僚”便毫不客气:“哪来的‘同为一主’?我只奉钜子命,而你效力的是小鲁王。”
“有区别吗?”男子反问。
钜子是钜子,小鲁王是小鲁王,狄花荡心里分得清清楚楚,但没法对任何人说。她桀骜地哼了一声,纵身跳上舷栏,飞掠下船。她在岸边取回仆役手里的配刀,向东北方策马而去。
男子收回视线,神情莫测。随后他转身进入船舱,对秦湍行礼:“临清千户所镇抚萧珩,参见鲁王殿下。”
“萧镇抚,你是葛千户信得过的人。”他有官身,秦湍便多给了两分薄面,朝旁边的方凳挥了挥袖,“坐。”
萧珩坐下,说:“多谢王爷。能得王爷与千户大人看重,是卑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