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斜倚弥勒榻,一直闭目养神,即使忽然换了琴师,即使有几首不忍卒听,也没有睁眼。直到乐音停歇,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丢你父亲的脸。”
萧珩这次低了头:“是。”
“……我第一次见你父亲时,是徐娘半老的三十五岁,死了丈夫不久,成为大岳最尊贵的孀妇。而他才十六岁,青衣刺绣,身佩银饰,长发梳辫五色布盘。鲜灵灵的,好似涧泉边饮水的小鹿。”秦折阅睁开眼,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叹息,“我便给他起了个昵称,叫‘瑶奴’。”
瑶奴,瑶奴!
父亲唐璩在病榻上低声咳,咳嗽声日夜绵延。他还那么年轻,却已时日无多。
他很少说起自己的过往,仅有的几次缅怀,都像是被迷梦缠绕在酒瓮里,陷入“只记今朝,不论来日”的沉醉。
“那些内侍硬按着我的后颈,逼我下跪叩头时,长公主就站在台阶上,华贵又遥不可及,像天边最美的云……但云变幻莫测,藏着雷霆暴雨。暴雨落地如千刀万剑,整个大瑶山血流成河。她带我回府时我没有反抗,我本想找机会杀了她。”
年少的唐时镜抽了口冷气,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后来呢?”
“后来,我把他带回府,让他每日弹箜篌给我听。他说中原的箜篌是竖弦的,与他们斜卧的凤首箜篌不同。于是我下令,叫朝廷派去接管瑶区的土司,寻来他曾经用过的那把凤首箜篌。”时隔太久,秦折阅回忆着,把灵香草挂珠在指间慢慢捻动,“他的琴声空灵,犹如林深时见鹿。我就这么一直听,听了两年。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我纳他为侍官。”
萧珩陡然出声:“纳?呵,侍官。”
秦折阅并不觉羞耻或赧然,理所当然地道:“那年我三十七岁,依然是大岳最尊贵的孀妇。我的公主府上有四名侍官,这些年轻的美男子兢兢业业地服侍我,而我也像天下的富贵男子对待姬妾一般,给他们锦衣玉食,为他们取昵称,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有什么不对?
“我的私德无碍于朝廷,大臣们举箸遮目,只当作没看见。我的二弟更不会因为亲姐姐养几个面首就有微词,他自己三千后宫,年年还要选秀充实掖庭。与他相比,我的后宫简直屈指可数。
“瑶奴是我的第五个侍官,也是最后一个,更是……我孀居之后,唯一为其孕育后代的一个。”
萧珩跪坐于箜篌后方,拳头在大腿上收紧,脸色泛白。
第97章 他为何不能姓秦
“直到她怀孕之前,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没能杀了她。也许是因为她一身战场上拼杀来的武艺。也许是因为我意志不坚,明明开头是强取豪夺,渐渐就变了味。每到雨天,我就无比痛恨自己,忘记了雨中战死的阿爸,忘记了尸横遍野的大瑶山,我无数次想杀她。可每当太阳出来,我又希望她活下来,继续像云霞一样遥远地美丽着。”
唐璩剧烈地咳了一阵。年少的唐时镜给他揉背心,揉得双手酸痛,才感觉他喘息平缓了些。
“有次我差点就得手了,她特别倦怠,几乎不设防。舀起毒汤的那一刻,她说她有了身孕。我……我打翻了那碗汤。”唐璩低头注视掌中的帕子,血色殷红,“我不知如何面对她,和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
“我把他丢进审理所,命人抽了五十鞭,抽得血肉模糊,险些去了半条命。这是他该长的记性,他以为杀死一个帝国长公主有那么容易?他是否想过,万一得手,那些已归附朝廷的族人将面临大岳的举国报复,整个南疆三苗将灰飞烟灭。”
秦折阅的声音萦绕着硝烟味。她的横刀已封匣,战马已老死,纵然铁锈、血凝,残留的意志仍在大岳上空盘旋。
“还有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他不出生,他的父亲才是战利品。一旦他出生,他的母亲将沦为国耻。一个怀了蛮族骨血的帝国公主,多么可怕!”秦折阅深吸口气,定定地看萧珩,“我用过红花和麝香,可这个孩子顽固极了,死死巴着我不放,险些把我弄得大出血。大概察觉到母亲对他的杀意,他的脾气变得很暴躁,经常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
萧珩冷冷道:“除了红花和麝香,你还有很多办法弄掉他。他毕竟只是个胎儿,没那么强壮。”
秦折阅沉默片刻,方才道:“你说得对,我有的是力气与手段。但那时,瑶奴献上一串他亲手制作的灵香草挂珠。他说,大瑶山产灵草,这香味能安神定心,公主闻着闻着,心就定了。我试着戴在身上,果然肚子里的胎儿不再闹腾,于是……我的心真的定了。
“我把孩子悄悄生了下来,费了不少心思掩饰他的存在。他在公主府长到六七岁,越大越像我,不能再留了。他父亲反正也恨我,恨这个囚笼,我便将他们赶出了府。”
萧珩问:“你知道他们被赶走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秦折阅说:“我给了他们许多金银珠宝,还派侍卫暗中看护。但瑶奴发现后,执意要求侍卫离开,他受够了被监视的日子。”
萧珩说:“还有那些金银珠宝,他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