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阔卡壳了一下,欲言又止。
秦深瞟他:“你在我面前,也玩‘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一套?”
姜阔被他调侃得干笑一声,说道:“再怎样,还是要讲的,毕竟事关王爷与王妃……驿兵说,那个很会赚钱的叶阳大人被皇上召回京,罢去山东巡抚之职,另封了个翰林院学士,感觉像是被贬了。我追问他原因,他大着舌头说,也许是因为和御前新贵萧珩萧大人搞在一起,被皇上抓了包。”
忽一阵风雪扑打后背,秦深吸了口寒气。
“胡说八道。”他峻声道,“哪里来不三不四的谣言!”
“我也是这么反驳的。结果那驿兵差点跳起来,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自己没胡扯,还说现在全京城谁人不知叶阳大人与萧大人是破镜重圆的老相好,同进同出的。不信的话,散衙时分去翰林院门外,准能看见萧大人的马车,等着接叶阳大人回府呢!”姜阔磨了磨后槽牙,忍不住问,“这怎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王爷哎,长期远隔两地最是消磨感情,当心有人趁虚而入。”
姜阔说到“破镜重圆”“老相好”“同进同出”时,秦深掌力失控,险些把座下枯木震断,发出哔剥开裂之声。
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况且可能趁虚而入的那厮,的确对阿辞怀着别样心思,在他面前也不曾掩饰干净。果然是鸡鸣狗盗之辈,整日记挂别人的媳妇儿——他秦涧川还没死呢!
此刻的姜阔像只尴尬的鸬鹚,只想把头夹进翅膀里,嘀咕道:“我觉得还是‘不当说’……”
秦深猛地起身,踩着厚实雪地走出去几步。就在姜阔以为他忍无可忍准备杀回京时,他又霍然停下,停顿须臾,折返回来,重新坐回枯木上。
他把手伸入衣襟,摩挲着怀中一把折扇。乌木扇骨已被抚摩得光滑包浆,扇面上的一笔一划,他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世人怎会仅黑白,黑白之外别有道。
阿辞。
但阿辞不仅是他的阿辞,也是多谋善断的截云,更是志在千里的叶阳大人——他明辨黑白,行事却从不囿于黑白;外表看似秾丽,内心却如松柏不屈、如磐石坚硬。他值得这世上最坚定的信任,与最默契的支持。
冷冽风雪将最后一丝冲动脑热也卷走了,秦深思索片刻,沉声道:“那驿兵说,‘被皇上抓了包’,也就是说这件事最早是在宫中被发现的。截云出于什么原因,必须在延徽帝面前承认自己与萧珩的私情?无论是何原因,定是有他的谋算,也许他需要用这段关系遮掩什么,也许他需要从中取利。”
姜阔瞠目看他:“什么利益不惜牺牲名誉与夫妻关系去取?这王爷也能忍?”
“不是忍。”秦深说,“我对他从未有过忍,而是信。”
姜阔摇头:“换我是做不到的,只能说……王爷与王妃天造地设的一对。”什么锅配什么盖,反正能严丝合缝就行。后半句被他咽回肚子里。
秦深泰然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要回应他,向他展示我的信任——本地有个擅观天气的向导,说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即将来临。”
姜阔头疼地龇牙:“还有暴风雪?巨大?这鬼地方到底什么时候才入春回暖啊?”
秦深回首南望:“这场暴风雪过后,就是春天了。”
程重山打开飞鸽传讯,大惊,只见上面写道:金牌已送达渊岳军中,伏王殿下面南而拜,泣曰‘北狄已除,不负圣恩’,当即奉旨班师。回程途中于赤马古道遭遇百年一遇暴风雪,人马四散,不知所踪。彼处天堑险峻、断崖无数,当地人皆言坠、冻死者无数,恐难生还。
好消息是伏王与渊岳军依然忠君,坏消息是伏王与渊岳军一夕覆没。就算忠君,也只能做守皇陵的阴兵了。程重山脑子里跑马,但思路还是清晰的:事关重大,必须即刻上呈。
正值罢朝期间,他只能亲自赶往午门,经由羽林卫上报面圣。
延徽帝召见了他和阁相容九淋。
“你觉得可信吗?”延徽帝将小竹筒与纸条递给容九淋,“一场暴风雪与天堑之险,令我大岳损失数万精骑。若是属实,实在令朕痛心!”
容九淋思来想去,说:“仅是驿兵的传讯,未必可信。皇上不妨传令仍在辽北的总兵师种旋,令他前往北壁打探情况。但凡有分毫不实,这伏王必有反意。”
程重山插话道:“北壁腹地的那处赤马古道,臣十几年前曾命斥候绘制过地形图,的确鬼斧神工般的险峻。行军在其间,突遇暴风雪,迷失方向的话十有八九要摔死、冻死。若天气无差,这条情报很可能是真的。不过容相说得对,还是要多方印证。”
延徽帝眉头微皱,不置可否。
容九淋见延徽帝面色阴晴不定,揣摩圣意后又道:“皇上,这伏王殿下若真忠君,几万精骑的确可惜。可臣瞧着他的举动,嘴上说得好听,始终阳奉阴违,说明其麾下兵马只奉军令而不奉皇命,那么殒于天灾也算他们应有的归宿。否则万一闹出什么兵变,朝廷还要花费不少力气去收拾难堪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