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发失笑道:“前些年,老头子遇见过很多人,他们想要挑战我,见一见我的天机棒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这些比斗无疑都不让人愉快,因为他们无不带着恶意,想要将我这素不相识的老头子送去见阎王,甚至五年前我还和上官金虹比了一场,那一场过后,我整整一个月不想回忆当时的情形,他本身就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那种霸道的杀气和对权力的欲望刺人心魂。”
他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北方寒冷的晚风吹得灯火摇曳,却没有吹动他吐出的轻烟。
顾绛则抬手掀起了帷帽上垂下的轻纱,静静看着他。
孙白发见到他的样貌有些惊讶,又不是那么惊讶,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只有小姑娘惊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就像某个传奇故事里才会存在的人物,此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孙白发叹道:“你不一样,高手动念时,无论有没有杀意,都会透出杀气,可你半点气息变化都无。”
顾绛道:“或许不是我的气息没有变化,而是我已经融入了身周的环境里,天地间风吹草动,都是变化,而人不会去在意这些。”
孙白发的神情肃然:“无物无我,物我两忘。”
顾绛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怪,不像是一个人的笑,像是他们头顶上的花灯,照着花灯的月亮,忽然缺了一角,露出一抹弯弯的笑来。
小姑娘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用“美”来形容这个人,美丑只是人在世俗中培养出的观念,它充满了个人的偏见,当你觉得什么“美”时,那必然有与之相对的存在,那就是“丑”。
可在面前女子的身上,美丑的概念消失了,她只觉得明亮皎洁。
她想起二叔提过的,林家那位小姐唤她的名字:邀月。
孙白发显然也想到了,他悠然长吟道:“挟飞仙以遨游,‘邀’明月而长终。”
“这些年我隐约见到了武学再上一层楼后的境界,有时我觉得这一步踏出去并不难,有时又觉得有天渊之隔。”
“我也曾想,或许武道的巅峰境界是人力不能及的,要消去兵器在手中的形体,存于心,已经很难,若要再进一步,将心中的形体也消去,将物我融为一体,那这样的人和仙佛已无区别。”
“你已是登仙之人。”
顾绛淡淡道:“这还不是巅峰境界。道本无尽,当你跳出‘物我一体’的境界后,就会发现自己的认知是有限的,物在我生之前便存在,它常在,我却是忽然来到这世上,心念变幻无穷。”
“当你以为我对‘物’的了解已经透彻,将其种入心中,消去名形,便已经将‘物’的概念落定在‘我’的范围中。”
“天地之大,万物之博,岁月之久,何人曾识‘物’?”
“心情易变,胸怀宇宙,生死倏忽,何人真识‘我’?”
白衣女子看着孙白发,这个淡定悠然的老者此刻双手都在颤抖,他的额上渗出了冷汗,神情复杂,他听懂了她的意思,这世间少有人能真听懂她的意思,可正因他听懂了,才在向往那种境界的同时,为那无穷无垠的前途感到迷茫,乃至绝望。
仿佛砍柴人回望石室山,寻海客乍见蜃楼台。
顾绛笑叹道:“所以,物我合一终是梦,两相忘却便成空,这世间,物就是物,我就是我。”
武学没有巅峰,大道没有尽头,有尽头和巅峰的,是人,因为人有限的认知和力量。
所以,他们才要突破眼下的樊笼。
只有看透这一点,才能从精神散入天地的“破碎金刚”境,走入真正的“破碎虚空”。
小姑娘咬着嘴唇,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祖父,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孩,从小就听着祖父的故事,在她心里,祖父是最亲近也最敬佩、依赖的人,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
她听不懂邀月和祖父在说什么,似乎是一些玄之又玄的道理,可为什么讲道理,会让爷爷这样欢喜,又这样悲伤呢?
顾绛没有再说话,他在等孙白发恢复过来,等他出招。
兵器谱上说,天机老人有一件光彩夺目的珍贵武器,它可以千变万化,只有天机老人能够驾驭,叫做“如意棒”,也叫“天机棒”。
事实上孙白发已经久不用那件兵器了,他不需要如意棒的变化来增添招式的威力,就像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其实只是普通铁匠打造的小刀。
对现在的孙白发来说,他手里那根两尺长的烟杆就可以是“天机棒”。
顾绛有些期待他出手时的风采,他希望孙白发能被这番话再激起些意气,每个习武之人都会想要知道,更高远的境界是什么样的,若孙白发能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全力向他出手,那他就突破心中的桎梏,或许几年后真能再上一层楼。
可孙白发看向身边的女孩,见她有些惶恐地看着自己,明亮的大眼睛里泛起了泪意,却还是懂事地紧闭着嘴巴,他心神一颤,万千杂念顿消,放下了已经抬起的手,牵住孙女冰冷的小手。
他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