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南已经很不耐烦了,刘铮亮故意让自己的脸上保持冷静,实际上他早就不耐烦了,但他要脸,他可是外地请来的专家,虽然普通人不知道医学博士在这行是什么地位,但他还是不能表现得过分势利眼。这单生意,陈俊南是掮客,掮客就应该把脏活儿累活儿都接了。
陈俊南看懂了刘铮亮的表情,看来双簧里的脏活儿都得自己干,谁让自己还拿着佣金呢,于是说:“这世界上就没有绝对有把握的事,如果你们觉得不牢靠,那也别请人家刘大夫来手术了,就用抚顺的大夫,人家回去上班,这样你们心里也踏实,老爷子那边你们尽心就行了。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刘铮亮当然要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候孝子拦下说:“我儿子不懂事不会说话,还得北京的大夫手术。能争取肯定多争取一点把握。知情同意书我们签,您放心手术就行。”
第4章
几个小时后,病人体征情况好些,开始准备手术。
刘铮亮刚准备进消毒室,一个短发漂亮姑娘挑起下巴跟他打招呼:“新来的大夫吧?以后多照顾生意,什么时候有空给我打电话,请你吃饭。”
刘铮亮不想强调他是来飞刀手术的,也就敷衍着点点头,不自觉地接过了她递来的名片。
她叫艾辰,开了一家饭馆,名片上写着她是饭馆总经理。这饭馆名字起得挺有意思,跟郭德纲的相声作品一个名:白事会。顾名思义,就是你没事别去吃饭,你要请朋友去这家饭馆吃饭,你朋友肯定揍你。这是专门给丧事做宴请的馆子,凉菜多,热菜少,每桌上单不上双。白事的主家心情没几个好的,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穷讲究,这一行更不容易。
艾辰很漂亮,短发,白色宽松的上衣,牛仔裤,充满善意会微笑的眼睛,眉毛细长如蛾眉月,樱桃小口红润似月季,杨柳细腰衬托出圆润的臀线。艾辰有着抚顺姑娘那种野劲,你对她好她天天黏着你,你对她冷她也不给你好脸子,穷过也富过,头两年刚赚钱的时候也败霍了不少。也没人教她怎么化妆,就会浓妆艳抹,比如这个眉毛,明显就是纹上去的。抚顺的冬天最冷的时候有零下三十多度,室内二十多度,温差大,这时候很多病重的老人心脑血管负担重,出个门突然一阵凉风,人就躺下了。所以,最近是艾辰他们家的生意旺季,今天艾辰来探活儿,应该就是人手忙不过来了,她才来串场。
陈俊南笑着说:“她爸叫艾三儿,抚顺最有名的丧葬一条龙老板。”
刘铮亮还在看艾辰。
陈俊南见刘铮亮走出很远还回头张望,就笑着说:“知道人家小姑娘为啥要联系你么?”
刘铮亮摇摇头。
陈俊南接着说:“别的科室吧,不管是消化科、呼吸科、肿瘤科,进来的重症病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大概的时间表了。你人还在治疗呢,他们那个行业早就把你算到绩效里了。肯定了,跑不了。人家都在医院盯多少年了,我跟你讲,看命数,他们比我们大夫看得都准。至于你用多少钱的骨灰盒,买坐北朝南还是坐西朝东的墓地,用几个人吹打,搞多少单的花圈,人家一看你的打扮就能估计出预算。”
刘铮亮忙问:“那她跟我套近乎干吗?”
陈俊南笑着说:“她肯定把你当成新来的大夫了。因为咱们神经外科变数大啊,大活人,早上好好的,晚上可能就没了。这对人家来说是预算外收入。人家肯定得提前备货吧,纸牛纸马得提前生产吧,哭丧的得提前酝酿情绪吧。把咱们科室答对好了,他们第一时间能得到消息,别人还在店里等着人主动来置办呢,人家直接来人到医院,该擦身擦身,该换洗换洗,这买卖就到手了。”
闲聊完,医生和护士们一起进入手术室。
护士在一旁准备器械,本地的年轻医生念着病志:“病人六十五岁,有高血压病史,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时意识清醒,有剧烈头痛,血管造影显示动脉瘤破裂。”
刘铮亮问:“颈动脉超声检查做了吗?”
本地医生回答:“还没有。要不我现在就让他们去缴费,赶紧补上?”
刘铮亮停顿了几秒,说:“算了,能给家属省点钱就省点吧,也是老手了,不至于遇到斑块还不知道躲。”
情况有些棘手,一步步来吧。
刘铮亮平静地指示护士:“四分之一肝素盐水加压冲洗血管。”
手术护士按着命令执行。
下一步是腰椎穿刺和股动脉穿刺,腰椎穿刺是为了放点脑脊液,减轻脑水肿,而股动脉穿刺,则是为了把导丝顺着放进脑袋里。刘铮亮做完腰穿,便在患者的股动脉上操作,这一步其他人不能代劳,鲜红的血液从动脉鞘里流出。
主动脉弓造影。
一台显示器监视着心脏上部的这条大动脉血管。这里是心脏泵出的动脉血走过的第一个丁字路口,一部分下行到全身各器官,一部分上行到头部。此时刘铮亮脑海里想到和平医院最幽默的教授王好老师上课时的名言,几届学长学姐传为段子:但凡路口,都容易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