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独孤悯看着看着,眼底生出了几分恨意。
他嘀咕着什么“不得好死”,什么“永世煎熬”,踢着小石子走了。
独孤怜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背影上,忽然道:“他一直知道。”
他一直知道那才是自己的生母,也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她抚养另一个人长大。
他也曾渴望过母爱,到后来那些渴望都化作求而不得的恨意。
他一定深深地恨过,却无奈改变,唯有报复。
于是他禁锢了母亲的魂魄,恨了她近千年。
可她没有错。
她没有错,缘何到得如今?
分明她才是那个最苦的,她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
……
独孤悯知道生母是谁,那么,他知道独孤怜才是那个本该成为影子的人么?
……
“不必多想,亦不必自责。”
风琉璃轻声说着,话语里却有着使人安定的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
独孤怜将头埋进风琉璃的怀里。
不是他的错么。
那么,究竟是谁的错?
他们到得如今,究竟该由谁来承担?
生而为影子、没有自我、一生为另一人而活的独孤麟或者独孤悯?
在不知所谓的情况下活活被禁锢了魂魄的独孤悯的生母?
拿钱办事、什么也没做只是念了几句咒的,当年的布阵人?
杂草疯长,将心扰乱。
残阵逐渐消去,只剩一幕幕景象附在石壁上,自眼前掠过。
那是无数个独孤悯。
数百年前北海冰封的水面上,他踏霜走过,身上逐渐生出道道无来由的剑伤,许是千里之外的独孤怜与人斗法。
天阴谷封尘的藏书楼中,他翻阅着半卷腐朽的古籍,封面上依稀是共影同血的阵符。蛛网从屋顶垂下,地面的灰积了厚厚一层。
无寻处飘渺的雾气里,谢不归斟了茶,对他道:“只有找一个合适的人替你,以同血再作阵,方能……”
……
于是他为寻同血,捏一个替身进了浴火宫。
只是那替身死了,他知道了从独孤怜处取同血行不通,得换一个法子。
后来他不再妄动,只留意着风琉璃何时接触那些人。后来他摸清了风琉璃的动向,在一个中秋往秋州去了。
风琉璃每每中秋都去秋颜山,竟不知自己每回都被人盯着。独孤悯看着他拜访秋颜真人,又知了秋颜真人与秋州城内的戚家交好。
因果环环扣着。
那一日的火,是独孤悯所为,只为要挟戚家人为他寻来同血。
只可惜,只寻到一个鞘。
但有了鞘,再要剑便不是难事。他借鞘上的气息作了阵,因着多年研究共影同血的缘故,他于阵法一道造诣极高。
这便寻到了剑的方位。
第32章 敖梦之
自此,残阵烟消云散。
独孤怜冷冷看着石壁,眼睑压着寒芒。
他抬手对着石壁就是一掌,用了七八成的力。那石壁一颤,竟震出个人形来。
那人见装不下去,索性脱了伪装。他身上披着他们极熟悉的、幻影楼的夜行衣。他脸上没有戴面具,亦是他们熟识的一张面孔。
那人善伪装,亦善阵法。
玄抑。
“你为何会在这里?”
独孤怜掌心聚力,看那架势似乎准备再打上一掌。
“你用那么大力作甚么,痛得我……”玄抑挣扎两下。
“我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独孤怜的声音冷下去。
“盈谪你管管他,管管他啊!”
玄抑依旧试着转移话题。
独孤怜脑中掠过千百种猜测,终于他认定了一个最为可靠的。
他道:
“都道幻影楼玄字中人善阵法,当年布下共影同血阵的,是你的某一个师祖罢。”
玄抑一惊。
他瞒了十余年的秘密,被眼前的男人一句道破。
他觉得声音不像自己的了:“你……”
独孤怜的发带早就裂在方才那巨大的冲击之中。风琉璃瞥了他一眼,替他一挽长发,扎得干净利落。
风琉璃从头到尾都没看玄抑。
独孤怜的话还没说完。
他道:“醉玉楼的局是你做的。你出现在那间房内时说的什么楼中任务,不过是你胡乱编的。”
他道:“独孤悯如此细致之人,怎可能会让共影同血阵留下一个不相干的残阵?既是残阵,定有风险,我们出入又怎如此相安无事?这所谓的残阵,也是你引出来的。”
他每说一句,玄抑面上血色便少一分。
风从海的裂缝里经过,带着海水腥咸的气息,混合了洞中的血迹。一派荒芜,满目疮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