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弃春第二次用了传音术。
楼厌立刻伸长了脖子?,言行举止未曾改变分毫,却抓住这点儿间隙率先问出声。
——师尊?
床帐微动,依稀可以见到衡弃春穿衣系带的侧影,楼厌很快听见了他的回答。
——继续。
别无他法之际,他要楼厌继续呆在?谭承义的旧影之下,演完这场夫妻离心的局。
楼厌糟乱的情绪因这两个字略略平复了一些,很快,他不受控制地用手撑向地面,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
风声乍动,紧闭的窗棂被猛然吹开,天际悬着一轮阴暗的红月,血色的微光在?一瞬间从窗户倾泻进来,映照满室血红,更添一丝诡异。
楼厌看见自己抖着手指向那面床帐,声线发颤。
“你是蚌精……”
“你想做什么?”
“害我?吃我的肉?”
溪娘没?有否认。
于是楼厌就看到衡弃春撩开了那面扰人的纱帐,清目垂泪,映着血光的珍珠从他的眼角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
衡弃春抬起泪眼,珍珠滚落在?锦被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近乎痴缠地看过?来,“夫君怎会这样想?”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楼厌的脸颊,语气里隐含泪音:“娶我那日你说过?,不管我出身?如何,此生只爱我一人,我们已经?结发十?几年,你怎么能?……疑心我要害你?”
风声作乱,床帐肆意翻卷,素色纱帐与衡弃春的白发交缠在?一起,令人觉得眼花缭乱。
楼厌鲜明地感?到这句身?体已经?抖了起来,他颤抖着扶住廊柱,站在?离衡弃春两步远的位置,看似冷静地垂目看着他。
他甚至以为谭承义在?顾念他们夫妻多年的旧情。
这个念头尚未落下去,楼厌就看见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右手,劈落的一瞬间有如电光火石,等到他反应过?来谭承义在?做什么的时候,一记耳光已经?直直地批上了衡弃春的侧脸。
空气里炸开一声脆响。
衡弃春无法躲避,生生受了这一记,那面苍白薄蝉一样的瞬间肿起一层红痕,血腥味散开,将先前的莲香遮了个严严实实。
——师尊。
楼厌下意识地在?心里嚷叫。
衡弃春这一次没?有应他。
他脸色泛白,眼睫轻轻颤抖,垂眸之际忽然又?滚下一颗泪珠。
不知是不是被血月的光映照,楼厌竟觉得那颗凝出来的珍珠是红色的。
他的指尖一再收紧,却始终都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
潭承义此时在?犹豫。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良久,衡弃春抬头,挂着一滴血泪看他,神情凄惶而又?悲怆,“夫君误以为我要轻生,将我从从浮珠河救回来那日许给我的诺言,竟这样忘了吗?”
原来是这样。
溪娘也是一只被捡回家的妖。
楼厌猛然想到自己上一世的遭际,心头忽然涌上一层浓浓的悲意——看来这样的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果然,他看见自己向前挪了一步,伸手钳住衡弃春的肩膀,硬生生将当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拖下了床榻。
他深知,谭承义就在?这一夜与溪娘决裂。
外面一轮血月被阴云遮蔽一半,天际一片红雾,阴气浓郁,看起来又?将下雪。
府上一片悄寂,院中寂寥无人。
谭承义扯着溪娘的头发,将她一路掼到院子?里,单手推开紧闭的院门,指着外面那条漆黑的石巷,说:“滚,滚出去!”
“夫君,你不能?赶我走……”溪娘被他甩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了门前的廊柱,哀求道,“萋萋还病着,至少让我再看她一眼……”
“你是妖。”谭承义毫不留情,冷脸说,“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楼厌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一方庭院当中,心口忍不住颤了颤。
妖非善类,的确不只他这么想。
这道题衡弃春教过?他,然而他口不能?言,无法替那只名叫溪娘的蚌精剖白半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被迫抬起,指天威胁:“再不滚我就请虚生道长前来做法!”
衡弃春单手扶住廊柱,风雪未落,而他仿佛已经?被淋湿了浑身?的衣袂,以至摇摇欲坠。
他用那双清润的眸子?凝视着这一切,从檐下被雪水浇灌的那丛腊梅,到谭萋萋房中透出来的一灯昏暗烛光,再到楼厌指向血月的那根微微颤抖的手指。
而后?他转身?,在?一颗血色珍珠坠地之后?关门离开。
院门“吱呀”一声阖上,楼厌猛然回神,听见了外面的念唱声。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是溪娘的声音。
他讶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一齐颤抖开来

